从“青春美文”到长篇小说 乔叶用《宝水》写出中原农村精气神

来源:小九足球直播下载    发布时间:2024-01-09 16:25:04

  在上世纪九十年代,乔叶就因其优美的散文深受读者喜爱。近些年来,乔叶又重点在小说创作领域耕耘,收获满满。2010年她凭借《最慢的是活着》获得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奖。之后又创作出版《认罪书》《藏珠记》等长篇小说,直面社会现实,深掘复杂人性。2022年,她的最新长篇小说《宝水》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,被评论家认为是“目前为止,书写新农村建设、写乡村振兴的出色之作”、“一部中国七零后长篇小说的突围之作”。

  “宝水”是小说中一个村庄的名字。它是位于豫北太行山深处,一个正在由传统型乡村转变为以文旅为特色的新型乡村,因为转型而获得了多元力量的参与和支持,重新焕发出了生机和活力。主人公是中年女子“地青萍”,她被严重的失眠症所困,提前退休后从城市来到宝水村帮朋友经营民宿。她怀着复杂的情感深度参与村庄的具体事务,以鲜明的主观在场性见证着新时代背景下乡村丰富而深刻的嬗变,自身的沉疴也被逐渐治愈,她也终于在宝水村落地生根。随着“地青萍”在宝水的三个自然村——中掌、东掌和西掌之间“悠荡”串门儿,各色人物出场,包括宝水的行政班子——村支书大英、妇女主任秀梅、会计张有富、团委书记小曹曹建华;村里的“文化高层”、两大“先儿”——村医徐先儿徐世厚和风水先生赵先儿;普通村民——张大包、老安夫妇、豆哥与豆嫂、七成与香梅两口子、小曹的堂兄大曹曹建业、大英的儿子鹏程和儿媳雪梅,还有德高望重的老人九奶;“外来者”——乡建专家孟胡子、在宝水附近山沟租地养鸡的马菲亚两口子、来宝水实习的大学生肖睿和周宁……

  书中的人物几乎都有原型。村支书大英是很平凡的村干部,她的生活里深藏伤痛却也充满力量,她很有智慧却也不乏狡猾,善于在各种利益层面斡旋。乡建专家孟胡子游走在乡政府、村干部和村民之间,懂得各种话语,也懂得在农村进行社区营造,他是一个善用新理念也知旧习俗,既熟谙政府运行规则也很接民间地气的文化商人形象。

  小说以“平淡而近自然”的方式写宝水村的乡村旅游业由乱到治的进展,诸如怎么样才能解决激增的客流导致的堵车和停车问题,怎么样处理生活垃圾,如何与游客打交道,既做好服务又赚到钱等等。

  随着事件运行的是,一年四时节序也持续展开。四季自然交替,万物生生不息,它们隐而不显含而不露地成为小说叙事的有机组成部分。乔叶没有着墨于大而无当的观念,而是深入到生活的底部,去观察乡村社会的人和事,每一个细节,写得非常扎实、饱满。

  乔叶笔下的乡村,既不是甜美的牧歌田园,也不是荒废的故土。她看到了乡村存在的一些问题,也感受到其中涌动着的新鲜的希望。“乡村自有着一种很强大的力量,我们看它貌似颓废了、破碎了、寂寥了,但其实乡村的骨子里很强韧的某种东西还在。但我肯定也不会美化乡村,而是想以文学的方式写出乡村的复杂性、多重性。”

  1970年代,乔叶出生于河南省焦作市修武县一个普通农家。父亲是焦作市矿务局干部,是村里第一个大专生。母亲是村小的民办教师。1990年乔叶从焦作师范毕业后,被分配到乡下当教师。教书的日子很寂寞,乔叶开始文学写作。她的散文先是在《焦作日报》《中国青年报》等报纸副刊发表,1996年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《孤独的纸灯笼》。她写得又多又好,1998年一年就出版了4本散文集。2001年,乔叶被调到河南省文学院当专业作家。此时她还不到30岁,已经出了7本散文集。

  虽然散文传播度很广,影响力不俗,但乔叶慢慢的发现,自己所写的散文“其实离文学很远,只是靠本能的观察和思考在书写”。而且,与传统的散文相比,乔叶坦言,自己那时候的散文面貌很可疑。因为她喜欢在散文里讲故事,而且有很多并不是真实的故事,而是她虚构的。比如说,在《一块砖和幸福》中,乔叶写一对夫妻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离了婚,吃完了散伙饭,从饭店出来,路过一片水洼,女人过不去,男人捡起一块砖头给女人垫在了脚下,女人走一步,男人就往前垫一下,走着垫着,两个人便都意识到了彼此的错误:“一块砖,垫在脚下,不要敲到头上。有时候,幸福就是这么简单。”

  一个故事引出一个哲理的写法用多了,乔叶渐渐意识到,这样清晰、澄澈、简单、透明的故事,或许不是好故事。“好故事应该是暧昧、繁杂、丰茂、多义的,是一个混沌的世界。小说的空间更大一些,给人的尺度更宽一些。小说是有翅膀的,可以任我把现实的面貌进行改写,我觉得这更好玩。”于是,乔叶开始把重心放在用小说的形式写故事。

  写作的主战场从散文转移到小说之后,乔叶很快就找到感觉。或许小说充分的发挥了她善于写故事的特长,再加上她多年写散文所磨砺出的细腻文笔也给她的小说加分不少。她的小说不走先锋或者文本创新的路子,而是用一种熨贴的语言,绵长的调性,平心静气去叙述、呈现生活的秘密。她的小说总是散发浓郁的地气,融合着对尘世烟火的伦理情怀,凝结成一种复杂的魅力,给人以深沉的温暖和安慰。

  封面新闻:听说你为了写这个小说,跑了全国好多个村庄,去体验去采访,但终究是选择自己的家乡作为原型。

  乔叶:是的。这些年我参加作协组织的采风活动时,都会格外的注意去看乡村。豫南、豫北、豫东、豫西这些村庄都去过,江西、甘肃、贵州等地的村庄也看过,江南的包括浙江的萧山、温州等地很富庶的村庄也去过。我一开始想到要以信阳南部一个山清水秀的村子作为原型主体来写。因为在2014年,我偶然到那个村子去,发现村民都在自己家里做民宿。他们的言谈举止、日常处事方式,我觉得特别有意思,很不同于一般的农民了。我觉得这值得一写,当时就写了一些散文。后来年年都会去那个村子几次,住上一阵子,收集的素材慢慢的变多。但是实际开写时我发现这不行。

  乔叶:因为我的童年青少年没有在那样的存在里生长过。虽然做了很多功课,但还是感觉有一层隔阂。因为长篇小说要求内部的气息贯通,我这贯通不下去肯定不行。所以我就回到了我的焦作老家。虽然这些年我也不在家乡生活,有一定的陌生感,但这种陌生感容易打破。一回到老家,我觉得我这个小说有底气了。当然我也没有直接选择我生长的平原村庄为原型,而是把原型村庄定位为一个山村。因为山村的自然风景好一些,而且有一个相对封闭的状态。同时这个山村又在从传统向文旅转型,又有一定的开放性。它既有很多传统的东西保留,也有现代化的东西。这好比一朵花,将开未开之时,往往特别有韵味。

  封面新闻:《宝水》里有故事同时也有不少关于季节的散文式的描写,让小说显得很舒缓,文学性很强。

  乔叶:我觉得我一定要按照四季,按照时间时序来结构,这是由村子本身极其鲜明的自然性决定的。还有散文笔法的细密悠缓也匹配整个叙述节奏,那么就选择了散文笔法,呈现出的面貌还是很适宜的。

  封面新闻:读完《宝水》我有一个很大的感受就是,您把当下中原农村的方方面面写得很全面、细致。现在写乡村的文学作品,要么是只注重乡村美好的一面,要么是描写农民落后的一面。你这个小说比较全面真实地呈现了当下中国农民精神面貌。也就是说,农民身上有很多优良品质,但是一些陈旧的世界观同样是需要更新的。

  乔叶:我觉得里面还是写了很多的问题,包括村干部和村民之间,乡镇干部和村干部之间,乡镇干部怎么服务贫困户等等,多个层面的问题我都有尽力呈现。我觉得文学的作用就是切片呈现。《宝水》这部小说其实是豫北乡村的一个切片式呈现,我希望它切得漂亮,让人看见这里面的丰富性,新和旧,传统和现代,问题和经验,都在里面。当然其中也饱含感情。对家乡农村的这种感情,我觉得真的像对我们对年迈母亲的这种感情,也许她给你做不了什么事了,甚至只能唠叨你了,你可能也会不愉快,但是你何时想起她,都觉得是亲的。

  封面新闻:这个小说里的人物形象非常生动、真实,应该有很多现实中的原型人物吧。您是如何正确地处理艺术跟真实之间的关系?人物原型看过这个小说,有怎样的反馈?

  乔叶:《宝水》里原型特别多。比如里面提到一个卖鸡的马老板叫马菲亚,我现实中的确有一个朋友叫马菲。她经常陪我去“泡村”。包括小曹也有原型,就是村里的村支书,很年轻,带着一腔那种青年知识分子的热血给村里办事,然后不断地被村里人泼冷水。当然我都是经过艺术变形,把这些人写到小说里。我写的这个村庄它是既虚且实的,它虚是因为我好像是架构了一个村庄,但是它不是凭空的,而是参照了一些村庄的原型。我希望小说的原型在看小说时能清楚看到自己的影子,但是又不会绝对去对号入座。

  封面新闻:小说里章节名很特别,有的长,有的短,我很喜欢这种不规则的艺术感。

  乔叶:对,我希望调出这一小节里面比较闪光的部分。我还使用一些我格外喜欢的短句子作为章节的名字,比如“有烂砖,没烂墙”,它强调的是整体性的重要。还有一个章节是一个字叫:悠。我放在第一章节的比较开端的部分,是因为要把这个村子的地貌给读者介绍一下,我觉得地青萍其实是变相的一个导游的身份给读者介绍,她貌似就是很随意地这儿逛逛,那儿逛逛。这种逛宝水村的人称之为“悠”。

  乔叶:我曾经一度写东西很华丽,词藻一大堆,特别爱炫,当时大概就是我二十出头的时候。后来我结婚有了孩子之后,对世俗生活有了深入了解,而且也开始写小说,再回头去写散文,我觉得我比较返璞归真了。文风有变,比如可能会更宽容。也有不变,比如那种有着朴素情感的东西始终在。总之是随年纪增长,我觉得要跟自己的这种阅历、认知所匹配。

  乔叶:如果用衣裳比喻的话,以前我会穿泡泡袖,会很喜欢蕾丝,绸缎也穿过一段时间,现在确实是到穿纯棉麻的时候了。还有就是,我觉得不论写短的还是长的,都要充盈着一股饱满的生活气息。我不能写虚的东西,虽然说起来这个“气”也挺虚的,但这个“气”可能就是我对生活特别的爱。

  乔叶:2020年,我被调到北京工作。虽然现在也可以经常回老家,但总体是地理意义上一步一步远离的过程。但在心理上,我觉得离家乡反而更近了。每次回乡都觉得特别亲,打心眼里亲。感觉自己本质上就是个乡下孩子。在这个不断离开和返回的过程中,我也获得了新鲜的体验和观察,让我对家乡认识得清楚。年轻时候我写作很不想带上故乡的影子,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农家孩子,不想显得土气,30多岁我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,也希望自己的写作有先锋性。这些都让我对家乡有不小的忽略。现在我对家乡,反而是一个不断回归的过程。觉得有很多重要的课要补。为了写《宝水》,从回到乡村走访、查阅资料到完成作品,我补上了不少课。比如说对农事知识以及老家人的精气神,都有了更深入的认识。此外,对家乡一些历史事实原来不清晰的,现在都清晰了。比如说我看修路纪实的材料才知道,我们那里曾经在很艰难的条件下修过一段路,我从中看到了乡亲们希望可以通到更广大的世界中去的那种决心。看着我就很想掉泪。此外,我还写到了村里曾经有八路军,这也是有可靠历史根据的。我想说的是,虽然一个村庄小,但从中也能够正常的看到家国天下、大时代的影子。

  封面新闻:您的创作产量和质量都很稳定,这是怎么做到的?有怎样的心得体会秘诀?

  乔叶:我就真是因为很爱写,而且我属于那种比较敏感的人,感知力比较强一些,非常容易被什么触动,所以就有源源不绝的想要表达的欲望。通俗的说法就是我真的很热爱生活,对世俗生活的各种层面有很深的热爱。好多事儿别人觉得不是个啥的,我却会觉得很有意思。就比如说我写那个《藏珠记》,就是韩剧《来自星星的你》大热的时候。我很喜欢看韩剧,我觉得韩剧在世俗生活的肌理上做得很好。当时看这个剧时我就有所触动,想象这一个唐朝少女活到现在会怎样,就写了《藏珠记》。包括像这个《宝水》也是。可能好多人去新农村吃农家乐没啥感觉,但我觉得很有意思,就触发了我曾经的乡村经验,让我想到我小时候的乡村是啥样的,青年时代的乡村是啥样的。经过这么几十年,经过了怎样的变化?我们会看到乡村空心化,也会看到乡村振兴。具体到我个人的实际经验,我发现,最感动我的是乡村依然有鲜活的生活。我觉得是可以写出新东西的。

  乔叶:有人说作家有几种,有的作家就是偏经验型的,有的作家是偏技术型的,有的是技术和经验都一同好的,我可能就偏经验型的,特别容易被生活气息,或者具体情节所打动。比如写《宝水》,我一定要一趟趟地去看,去人家家住,去体验,然后,我才能够说,首先我自己信了想表达的这种情感逻辑,也信了这里面的人物,我自己充满了深爱和热爱,那么我才能够写它。不止一次,读书分享会的时候,有读者问,说你怎么那么细,怎么能抠出那么多有意思的细节。我说,当然这也是我长期写作的一个职业训练,很爱观察,经常在观察。有评论家说我是一个合格的,甚至是一个优秀的观察者,我很享受这种评价。细节很重要。西方的谚语说“细节之中有神灵”。我觉得尤其对于写作的人来说,你写作的质感就来自于细节。细节中含有思想,思想中不一定有细节。所以我习惯在观察中打捞一切可用的细节。人的感悟力像筛子,有的人筛子眼儿很粗大,留住的东西就少,筛子眼儿细密的话,留住的东西就会多,我可能就属于筛子眼儿比较细的那种。

  封面新闻:过去一年,你读了哪些让你觉得很不错的书?有哪些收获,生活上有哪些遗憾?

  乔叶:我看了马来西亚作家黎紫书的小说《流俗地》。女主人公是个盲人,这都是各种的“遥远”,她写的和现在有很远的距离,但是我读的时候不觉得远,会觉得很亲切,会觉得完全能跟这个女主人公感同身受。我觉得这就是一个作家的厉害之处。这也给我很大的启发:写作要有直抵人心的这种力量,还要有大时间的概念——写的时候需要适当的耐心和理性,作品也会更有生命力。2022年没回老家一趟,这是我特别难受的。好像老家的地“气”没有接上。当然我也跟老家亲人视频通话什么的,但我觉得网络交流还真比不上实地回去亲身感受老家的大地气息。也正因为没回去,所以我在修改《宝水》这个小说时,对家乡的思念也更深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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